接近半夜时，他确定父亲睡得很香，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又把小说取了回来。
现在物理课他基本听不进去，一心提防着黄俊莹老师冷不丁刺他两句，见到黄老师他就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一直熬到初二下半学期，智聪不愿意在沉默中死亡，终于选择了在沉默中爆发。
这节课又是物理课，上课铃声响了半天，智才低着头，脚步沉重地往班级走，正要进教室，忽然看到墙角下有一根一寸多长的大钉子，他顺手捡了起来。
勤俭节约，捡到东西要交公。智聪从上学起就开始接受这种教育，因此他想都没想，把大钉子往老师的讲桌上一放，紧走几步回了座位。
坐稳之后才发现。123。黄老师手里拿着钉子，一上一下抖动着，冷冷地看着他。
全班同学看着黄老师，目光都很茫然。
黄老师就这么抖动着钉子能有两分钟，才开口阴森森地道:“你弄这么大根钉子干啥？不想活了，想自杀呀。”
豆腐浆和几个同学嘿嘿嘿冷笑出了声。
智聪突然怒了，心里不再害怕，坐在椅子上怒视着黄老师，响亮地回答道:“我倒是想自杀，可惜我没有刀，如果有刀我早就自杀了。”
黄老师脸上瞬间堆满了深仇大恨，一遍遍地在嘴里嘟囔着:“自杀没有刀？自杀没有刀？…”
她突然疯了似的喊了起来:“滚。/
智聪猛地站起来走出了课堂。
整整一天他都没回班级上课，在大礼堂旁边的小树林里默默地坐着，跟个傻子似的，脑子里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直坐到下午学校放了学，他才慢慢腾腾捱回班级取书包。
易洪福今天值日，刚打扫完班级卫生准备往外走，见智聪进来，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拎着书包走了。
智聪背着书包一步一步往家走，走到人少处才发现，易洪福背着书包一直站在那儿等他。
易洪福和他并肩慢慢走着。拼命大郎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智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你呀，你真傻，你今天提刀这茬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黄老师为什么那么恨你？”
智聪茫然地摇摇头:“她一直跟我劲劲的，成天找我的毛病，跟我提刀有什么关系？”
易洪福又长叹了一口气:“咱毕业那年五校打经那个老头被捅死了，你知道吗？”
智聪当然知道:“是淘气儿和大海捅死的，听说他拿棒子打倒了好几个学生，追上淘气和大海时还要打，被他俩给捅死了。”
“你知道这个打更老头是谁吗？”
“不知道，光听说他又高又猛，退了休以后想多挣点钱给他姑娘结婚，才去打更的。”
“你是不是脑袋缺根弦儿？你就是没听说过也应该能猜出来，这老头是黄老师他爸。”易洪福的口气有了训斥智聪的意思。…。
智聪还是不解:“是他爸又怎么了？他爸是为了给她攒钱死的，又不是我杀的，她跟我来什么劲儿？”
易洪福气得差点抽智聪一耳光:“是，不是你杀的？是淘气和大海杀的，他俩是为谁杀的你还不知道吗？”
这事儿智聪还真不知道，他看书有点看傻了，只喜欢和书中的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对身边的琐事关心很少:“我哪知道他俩为了谁？他们讲义气，肯定是为了自己的哥们呗！”
易洪福打了智聪一拳:“你真是个大傻瓜，淘气和大海是为了你才去砸学校玻璃的，老黄头出来打他们，才让他们给捅死了。”
智聪揉着挨了一拳的胸口:“他们干嘛为了我去砸玻璃？我可没让他们砸玻璃。123。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从来都不在一起玩。”
易洪福差点没气哭了:“你说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淘气没给你到三小学整题呀？他们班那么乱，不是他给镇着，你在他班还能学进去啊？”
智聪一想也是，不过还是转不过弯:“他们是为了让我考个好成绩，给他们班争光，我也没让他们去杀人呐！”
易洪福气笑了:“公布名次时你的名儿是在于老师班，他们能不来气吗？就因为这个才去砸的学校玻璃。”
智聪想了想又道:“不是我要把名挂回于老师班的。/
“所以他们才去砸学校的玻璃啊，学校领导做的确实过分，不过这事最后把你给坑了。”
智聪又犯了傻:“干吗把我给坑了？这一切应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易洪福是彻底崩溃了:“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不是因为你淘气和大海能去砸玻璃吗？不砸玻璃老黄头能被捅死吗？现在淘气和大海蹲了监狱，黄老师恨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你说她不拿你撒气拿谁撒气？”说完。拼命大郎再也不答理智聪，转头回家了。
智聪这晚上连学习都没心思学，他不知道今天留的是什么作业，只好做父亲弄来的数学难题。可是一遍遍的读题，却怎么也读不进去。就这么一直装模作样伏在桌上，胡思乱想到半夜也没动一下笔。
躺在炕上。他仍然睡不着。
淘气是对他挺够意思，可是之前淘气也无缘无故打过他，他怀疑陶气那一石头至少得让他的聪明减了三分。淘气后来确实帮了他不少忙，可那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面子。他们去砸学校的玻璃应该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别人都认为是为了自己去砸的，连黄老师都把杀父之仇这笔账记到自己头上，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这一切真的怨我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要理顺这些关系，比倒油瓶可费劲多了，再难的数学题，只要动脑就能解开。可是别人的想法，你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折腾到天都蒙蒙亮了，他才迷糊了一小会儿。
早晨吃完饭，他背着书包慢悠悠往学校走，决定不下来今天去不去班级上课。
李洪水站在路口看着他。
李洪水不是铁路子弟，他父亲是五校旁边营林机械厂的汽车司机，不知走了什么门路，让他在铁路一中上了学，跟智聪在一个班级。
李洪水尖嘴猴腮，长着一副阴森森，杀气腾腾的小母狗眼，神态动作都狗模狗样，班级的同学都管他叫“老母狗。”
老母狗经常不上课，听说他的母亲是个病秧子，见天吃药打针，是医院的常客，她一住院老母狗就得翘课去照顾她。
“智聪”老母狗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让这阵子备受冷落的他感到莫大的温暖，对老母狗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老母狗见智聪哽咽着没应答，拥着他边往前走边道:“我昨天没来上学。123。听说那大傻个把你给撵出课堂了，你今天还能回班级上课吗？”
智聪擒着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上学了，又怕我爸揍我，去上课还怕黄老师不让。”
老母狗使劲搂了他一下:“别怕，不用在乎她，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她有点太过分了，你先不用去上课，我领你去找个人，保证让她以后不敢再整你。”
“你领我上哪啊？给我找练武的师傅去啊？”智聪一心想学武术，都快想疯了。
老母狗笑了:“学什么武术学武术，学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呀？干什么得靠这个？知道不？”
智聪让老母狗一下一下点着脑门，不知道靠脑门能解决什么问题，只得胡乱答应。
老母狗领着智聪进了学校，并不往班级的方向走。/
智聪傻眼了:“到这干啥？这是校长办公的地方，老师们一般都不随便进，咱快走吧！”
老母狗一把拽住了他:“这你就不懂了，跟你哥好好学着点吧，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干什么直接找大官，不用鸟那些小崩豆子。”
说完‘笃，笃，笃’用手指头轻轻扣门。
“请进”门里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男中音。
老母狗推开门就拉着智聪走了进去。
校长室很大，门口是一排沙发，靠窗摆着一张大班台，上面堆着好多书，一个个头不高的老头正在接电话:“喂，您好，对，我是司马，我司马呀。”
他一边对电话筒说着，一边和蔼地对老母狗和智聪微微点头，同时伸手指了指沙发，老母狗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伸手拽智聪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司马校长对着电话筒平静地说着。拼命大郎时不时扫智聪他俩一眼。
智聪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但心里还是万分忐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司马校长终于撂下了话筒，对老母狗优雅地一点头:“洪水同学，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儿要办？”
老母狗站起来不亢不卑地走到校长桌边:“校长，我们来找你申冤。他是初二二班黄俊莹老师的学生，昨天无缘无故让黄老师给撵出了课堂……”
老母狗吐字清晰，言辞流利，滔滔不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司马校长说得清清楚楚。
司马校长边听边点头，从头到尾不插一句话，待老母狗讲完，他微微沉吟一下，开口道:“李洪水同学，你母亲的病怎么样？好点了吗？”
李洪水连连点头，腰也哈了下来，脸上摆出一副万分感激状，眼里似乎还噙着泪水，声音也有点颤抖:“谢谢校长，谢谢校长关心，我妈好多了，要不是校长，她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呢，校长，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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