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顾佐来说,他觉得皇帝的改革思路中最为惊艳的是组合式的支付方式,本色还是折色的选择权又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
现在令盐商全部纳粮,会因为粮价不够而使得盐商占到便宜、朝廷有所损失,全部缴银又会使得商屯再也不会如往日一般兴盛。
如今两种方式结合,战时多要粮食,平时多要银两,根据实际需要灵活变动,仅从这一点上来说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李阁老在朝中多年,经验丰富,他讲得也没有错。
回府以后,顾佐始终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谋划盐法的方方面面,以至于第二天走在路上还撞到了人。
到傍晚时,管家递了帖子,说有人拜府,打开一看也是个熟悉的名字了。
来人正是梅可甲。
开海合法化以后,他的身份也合法化,所以最近在京师他也进行了不少活动,作为梅记的老板,有一个重要的官员他不得不打好交道,便是少府令。
少府目前管辖着杭州的一些丝商、布商,本身也开始开展粮商的生意。和梅记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机构。
而且同在杭州,他们各自管辖之下的一些作坊、商铺都有经营往来,人家还是户部侍郎,怎样都不能忽略。见不见他,那是顾侍郎的事,去不去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这一千人,可不是一千个平头老百姓,他们都是朝廷命官,盐运司的盐运使是从三品的大员。
“盐商?”梅可甲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不熟,不过也有能说得上话的。”
官府做生意,总不像是真正的做生意,梅可甲这样友好说到底还是看在他是户部侍郎的份上。
梅可甲未作他想,说:“浙闽总督王部堂给朝廷上了封奏疏,说开海之后沿海三地的市舶司必定会人员积聚,因而申请拨银修筑城池。陛下同意了,陛下说这样可以雇佣民生艰苦的百姓;其实开海也一样如此,陛下认为浙闽少田多山,所以要开海给百姓别的营生,让尽量多的百姓都能找到一条活路,种地、做工,无论怎样赚足口粮就好。”
“梅公如何看陛下的度支之才?”顾佐现在是深埋在搞经济这里面。
“这样也好。只是本官还不知今年浙江各地的作坊能有多少丝绸,这几日就下令让他们统计,得了结果之后尽快告知梅公。对了,陛下也令本官设立了一个造船的厂子,梅公似乎也听旨行事,却不知这厂子办得如何?造船工匠可够用?”
“这样,不就是一条明显的罪名么?”
“下官的意思是,若是能安排好这些人的去处,倒也不是不能这样改。”
随后又问:“还有么?”
顾佐当然不会说着是他和皇帝讨论的结果。
当然,这也和他善待这些山匪分不开缘由,在他看来,山匪都是一户一户的百姓之家中出去的。
在梅可甲看来,所谓改革,最大的阻力就是这个。
“如果害怕盐商做大,可以框个上限,比如同一家盐商不能同时经营超过某个数量的盐场。具体的数字到时候拟定。”
“盐法已坏,所以要改。”
乾清宫里,顾佐在朱厚照的面前跪下,所述的也就是梅可甲提到的那个缺陷。
犯罪事实随便找,找到了就抄家,抄一次就吃三年。
王守仁是从一个地方官员的角度,希望朝廷能尽可能的同意他的建议,于是乎尽量的不让朝廷花钱。
于是顾佐就将拍卖的含义以及产权与经营权的那一套全部讲给他。
“还有,朝廷不再负责盐场生产,而只是固定取得拍卖盐场所得收入之后,很多盐政的官员就不再需要了。大明设有六个盐运司、七个盐课提举司、在各处盐场所设的近两百处盐课司,此外还有数量不等的批验盐引所和巡检司,当然,更不能忘记朝中的巡盐御史,粗算下来说不定得有一千多名官员,这些人要往何处去?”
“盐帮?”
至于顾佐又说的那些上千名官员如何反对,朱厚照也有这样一个心理准备。
顾佐一愣,“可以见得?”
顾佐默默的记了下来。
“去处是没有的。梅公,开海这么难的事,朝廷也做成了,只是几个官员,他们要挟不了当今圣上。”
他只要在,他恨不得来他五个沈万三一样的巨富盐帮。
听了这句话梅可甲还是没全部放下戒心,继续和稀泥说:“请少司徒明示。”
不过既然顾佐要前往扬州,此事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并且杨一清也要进京了,朝廷在此时的重头戏是对于正德元年的目标如何制定。
宅院里,
顾佐真的看到梅可甲,忽然有些惊讶,因为梅可甲还是身穿麻布,而并非绸缎。
朱厚照负着手在殿里来回踱步,“盐帮这个问题朕还在的时候是不会有的,只怕后世之君软弱无能,到时候难以控制。”
甚至像复套也是,复套盯住的是阴山以南的那块肥沃的土地和草场。
他本身也不是长袖善舞的官员,现在找到了另外一条路,当然是一头扎了进去。
顾佐又想起来今天早上上朝时见到的左副都御使章懋,老人家现如今在朝堂上威望高了,因为皇帝听了他的谏言,往宫里接了姑娘。
现在此事终于有了结果,章懋怎样也算大功一件。隐隐的,有些人觉得他的地位也要靠近九卿了。
反正京里大约也就这些闲言最多,无非就是谁又升官了,谁又受宠了。人事任命勾动人心。
所谓实务型官员,大抵如此。
这是实话。
顾佐心头一震,这一刻其实叫帝王心术。
事情还没定,和皇帝之间的话怎么好轻易说出去?
因为他发现这里藏着的东西,其实鲜少有官员察觉,而他越是精通,就越会被皇帝倚为肱股之臣。
……
因为现任左都御史张傅华并不受宠,过不了多久必定是要让出位置。
可涉及武装力量,此事得慎之又慎。
当然,这就需要经费了,王守仁并没有多要朝廷花多少钱,他首先是提议朝廷,免除这些人所要在市舶司缴纳的准入制的一笔巨额费用,其次是希望朝廷能够允许他们也做海贸生意,并且对各项税收进行一定程度的优免。
朱元璋对文官苛刻,二品官几乎就是文官的极限,从三品的官可不小啊。
因为朱厚照其实在日常之中也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一些后世的经济理念。
“陛下,臣还想去扬州一趟。”
大的历史事件他能够记住都不错了,老百姓到底花多少钱买盐,他哪里知晓?
所以也能看出顾佐此行的重要意义。
梅可甲则没想那么多,只是利用他作为商人的本能在替皇帝办事,“下官看来,陛下于金银钱财方面确实常有惊人之语。现如今几年下来,要说理解……下官会觉得是‘营生’二字最为关键。”
甚至于,皇帝还巴不得把这些人甩掉。
不过就朱厚照自己估算来看,这中间的价格空间绝对不小。因为做盐这一生意的商人都很富,他们的富总归有个来由。
顾佐还是正式的接待了他,
前几天,皇帝将此人的两个女儿接入了皇宫,真要说起来,这就是国丈。
在朱厚照看来,这就和割韭菜差不多,我划一个高度,喔,你长过来了,好,那我割了你。
说到底,因为圣上太过勤政,据说还没有召过人侍寝,所以官员们多少有些担心,这里头会不会有问题。
朱厚照觉得,既然是朝廷的大讨论,那么武将也要有声音。
“就是在想嘛。办法可行,本官再去找陛下,若是不可能,本官姑妄说之,你且姑妄听之。”
再想一步,如果这帮人真的要细究,按照皇帝的性格说不准还会再办几个贪污大案。
顾佐心里想,都是一帮贪官,估计皇帝是不会安排的。
“准奏。”
梅可甲微微一笑,“陛下应当是有些度支之才的。造船厂子的事梅记开始得早了,当初应该就是料到有此一天。”
“……少司徒,其实有梅记和少府令的成例在前,为何没有想过由朝廷来设立皇家盐商呢?”
皇帝不是守财奴,反而是想办法花钱,但是明显看得出来,皇帝讨厌花了钱没有收益。
其实最近京里的人多了起来,各地官员本就有进京议政的职责。
顾佐大喜,“当真?如此甚好!这几月以来,买船的人实在太多,倒是造船的人不够用了!”
“臣只怕官商勾结,朝廷所制定的条款也会被视如无物。”
这都要去仔细了解才知道。
这个事不小,朱厚照得仔细考虑一番,按照道理来说,把国内的一帮亡命之徒弄到海上去折磨倭寇,这本没什么不好。
但是朱厚照作为皇帝,他知道,有些钱是不能够省的,哪怕勒着裤腰带也要供。这帮人真的去了大海上撒野,不拿你的钱、不端你的碗,等到你要用的时候,他认不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