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被向皇后抱着,从福宁殿正门而入。
一路上,一个个内臣躬身行礼,一个個女官,低下头去。
太医局的国医们,都已经退避到一旁。
帷幕内,高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透过珠帘的缝隙,赵煦看到了高太后换上了隆重的舆服。
大小饰花各十二株,这是两博鬓,九龙四凤饰于礼冠之上,前有大龙珠饰,口衔穗球。
身服袆衣,青罗蔽膝,双白玉在腰,以黄金绣其纹路。
帷幕外看着,已是颇具威严。
向皇后抱着赵煦,穿过长长的福宁殿正殿,两个女官,为向皇后掀开帷幕。
向皇后就这样抱着赵煦,走了进去。
帷幕之中,高太后端坐于一张椅子上。
天子御床被人放置在帷幕的正北方。
赵煦看过去,看到了自己的父皇,躺在御榻上。
御榻之前,香炉里的艾草正在燃烧。
他的父皇已经醒来了,他看到赵煦被向皇后抱着走进来。
父子眼神对视,赵煦终于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父皇。
活着的父皇!
不再是记忆里,景福宫中供奉的,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御容画像,也不再是现代网络上的图片。
而是一个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父皇!
他已经很消瘦了!
颧骨凸起,脸色苍白,曾经的富态和威严,都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躺在病榻上,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和身体活动能力的活死人。
就像是仁庙晚年那样。
已经没有人将他视作天子了。
赵煦看着自己的父皇,想着上上辈子,他生命最后的那几天,他所受到的屈辱和承受的痛苦!
张茂则背叛了他!
石得一被软禁,宋用臣被人隔离在大内之外。
宰臣之中,他亲自拔擢的左相王珪,也已经背叛了他。
他在这个福宁殿,躺在那张病榻上。
每时每刻,都在饱受着身心的折磨。
雍王赵颢,每天来到福宁殿中,在他面前挑衅他!
根据赵煦后来审查得到的口供。
‘雍王颢问疾,辄穿帐径,至皇太后所语,见宫嫱不避,上数怒目以视!’
然后,赵颢得寸进尺。
‘颢求内宿禁中,禁中数闻皇后力争之,得不宿,然数入禁中弗去。’
赵煦后来特地去求证过向皇后,向皇后没有回答,保持了沉默。
所以,证据确凿!
赵煦难以想象,他的父皇,在他的上上辈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用着怎样的意志,坚持着等到了赵煦被人抱到他面前,坚持着等到了宰臣们上表请奏立储。
赵煦能知道的事实是,当赵煦被抱到他面前,确立了储位,宣读了制词后。
他的父皇,大宋天子的病情就再也无法控制,迅速恶化,陷入昏迷。
仅仅五天,就驾崩于福宁殿中,享寿三十有八。
回忆着上上辈子的往事,赵煦在心中说道:“父皇,儿子来了!”
“我提前来到了您面前!”
“您不必再那样痛苦的坚持了!”
父皇为了他,曾坚持到油尽灯枯。
现在,他重回少年,是他报答自己父皇的时候了。
赵煦回头,看向了那个,在帷幕后矗立的苍老内臣石得一的身影。
有石得一在这里服侍着,雍王赵颢再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挑衅!
而现在,赵煦也提前来到了福宁殿。
也就将在他上上辈子时,接下来两天,围绕着储位发生的争斗和博弈,消弭于无形中。
很多人,很多事,都不会再发生。
那样刀光剑影,那些潜流涌动,就此消失。
高太后,不再需要担心,日后可能被赵煦清算。
相反,在赵煦的刻意经营下,如今,赵煦在高太后眼里的形象非常好。
一切都已经改变!
很多很多人的命运,从此刻开始,不再相同。
只有赵煦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这个上上辈子的傀儡和木偶,在如今摆脱了傀儡和木偶的身份。
也意味着,在上上辈子,元祐时代没有任何话语权的他,现在可以借他和高太后、向皇后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来暗中推动或者直接促成一些事情,改变一些事情。
当然,赵煦明白,这是有代价的!
政治上,一切都有代价!
这些代价,都会在未来,逐步支付。
譬如,赵煦现在既然立了‘纯孝’的人设,那么,将来他可能就不太适合,对高太后在他立储前后的立场和态度上追究、清算。
甚至可能必须忘掉那些事情!
至少,明面上不能再和上上辈子,绍圣时代一样,可以毫无顾忌,可以光明正大的贬斥元祐的一切,否定那些旧党大臣的所有。
不过,这依然是值得的。
看着那个躺在病榻上,看着他那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欣慰的父皇。
赵煦就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那些代价,可以支付!